记忆唤起之后,我再打量这个女人,七八年没见改变竟这么大。
以前她也瘦,不过是轻盈飘逸的苗条,可现在的她,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,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,随时都像是要被吹走似的。
我妈侧身坐在椅子里,连一个正眼都不给李文英,沉着嗓子说道:“怎么,他才刚死,就急着上门来分财产了?
不怕告诉你,自打你们俩的丑事被我知道,他除了给我儿子留学的钱以外,一分都不往家里拿!
就算是有,我也不可能给你!”
李文英站在那里,背佝偻着,仿佛光是站着就耗费了很大的力气。
过了许久,她突然朝着我妈跪了下去。
我妈似乎被吓了一跳,“噌”得站起来,指着她说:“你,你这什么意思?
现在想磕头认错,是不是太晚了?!
我不受你这杯赔罪茶,你赶紧带着这小畜生给我滚,有多远滚多远!”
李文英跪着一动不动,深深地把头埋进两手之间,呜呜哭着说:“丽姐,是我的错,一切都是我的错!
我知道你恨我,今天来了我没打算走,你骂我打我,我绝对不还手!”
我妈气得直哆嗦,李文英的话就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锥子,在她心里捅出一个洞,扯出来的时候还挂着一丝丝的血肉。
她没想到,自己忍气吞声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,就这样血淋淋地在我面前被扯开。
她一直觉得这恶心的痛苦,只要自己独自咀嚼就够了。
她不希望儿子一生都要跟着她一起一遍遍回味那些屈辱和难堪,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和暗戳戳的指指点点。
心头的热血顿时涌到她头顶,像是要在头骨上开个洞喷出来。
纷杂的情绪交织碰撞,让她的脸色反复不定,她的自尊和她的骄傲,就像被车辆轰轰碾压过的草地,虽然依旧活着,却已经荒凉一片。
到这时我已经明白了一切,为什么我高中后,就再也没见过李文英,为什么我爸经常出差,甚至周末都很少见到他,为什么我问起我留学的费用时,我妈总是带着一种报复的畅快似的,叫我在外面不要省钱,该花就花,千万别委屈自己。
一切真相都已经明了,我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女人,拼命忍住呕吐的感觉,按捺下想揍人的冲动,对她说:“我从来不打女人,趁着我还算客气,赶紧给我们滚!
别让我们再看见你!”
可李文英还是跪着没动,用颤抖的声音说:“丽姐、然然,我对不起你们,我不是人,你们怎么骂我打我,我都不恨你们。
但是今天我不能走,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儿要求你们!”
当年,李文英住我家的那段时间,竟跟我爸一来二去地勾搭上了。
她本来是渣男和小三儿的受害者,却一转身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,去加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。
她自知没脸面对我妈,主动离开了我家,在远远的另一个小区租下房子,跟我爸过起了野鸳鸯的日子。
她说她没办法,既没有学历又没有本事,进工厂做流水线,她实在吃不了那份苦。
除了依靠另一个男人,她没有活路。
她甚至觉得,自己的老公养小三儿,把她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,她为什么不能也报复一下这变态的社会?
怀着这样龌龊的心思,她像所有的小三儿一样,想方设法地讨好我爸,费尽心思地扮柔弱、扮可怜,还把租的房子打造成男人最喜欢的样子,想让我爸在她的温柔乡里乐不思蜀。
事实上,她也做到了。
不仅如此,她知道要彻底抓住我爸的心,一定得有个他们俩的孩子。
没多久,她就生了个儿子。
这下,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,开始变着花样地催我爸离婚,劝说我爸给她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。
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,我爸的心似乎真的动摇了,有了那么一丝再娶的意思。
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苦尽甘来的时候,现世报来了。
她给孩子断奶后半年多了,奶水还是滴滴答答地断不干净。
她去医院看医生,想开点药回奶。
可医院的诊断给了她当头一棒,她查出了乳腺癌。
那个时候的李文英,真的开始害怕、后悔了,她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命苦,别人做小三儿都活得风风光光,而她的报应却来得这么快。
她拼命求我爸不要放弃她,看在儿子的份儿上,救救她。
我爸虽然渣,但是心眼儿没那么坏,到底还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,尽心尽力地给她治病了。
这些年总共花了多少钱,她自己心里都没数,也不敢问,生怕触到我爸的怒火,一气之下不再给钱治病。
当然,想转正的念头早已被她掐死,再也不敢提起。
直到上个月,她复查发现,癌细胞已经转移得到处都是。
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,但是能看着儿子长到这么大,她已经心满意足了。
况且她了解我爸的为人,就算她不在了,我爸也不可能对儿子撒手不管。
只要孩子以后能平平安安长大,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。
可惜造化如此弄人,我爸竟然酒后失足,意外地走在了她前面。
这下她的指望彻底没有了,眼看自己时日也无多,她的儿子今后该怎么办,她为了这个问题几乎想得要发狂。
母爱的本能让她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所以,她今天站在了我妈面前,匍匐在地祈求我妈的原谅,希望在她死后,我妈能收养她的儿子,毕竟血浓于水,她的儿子也是我爸的血脉,跟着我们,总比送进福利院或者落在不知底细的人家,让她放心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