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里有一种红菇,只在男娃的嘴角生长。
听说这红菇吃了可以永葆青春,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。
所以村里从来不缺来购买的客户。
没有人知道,这种红菇吃多了是会沦为红菇的养料的。
……我叫盼儿,期盼儿子的意思。
村里的女娃都是这样的名字,什么盼儿盼弟。
随便在哪个路口叫一声,都会有女娃回头。
今天是我弟弟来红菇的日子,因此家里大摆宴席庆祝。
我也因此沾了光,可以吃到平日里只有哥哥和弟弟可以享用的水果和甘露泉水。
我们村里有个奇怪的规矩,只有男娃可以吃好东西。
在我们村子里,最珍贵的并不是随处可见的鸡鸭鱼肉,而是千金难买的水果和山间的甘露泉水。
要不是赶上好日子,我哪有机会吃这些东西呀。
日日鸡鸭鱼肉,我早就厌了。
如今看见那些还挂着水珠子的水果,我的口水都快要掉到地上。
我正想要吃上一口,就听见妈妈在屋里头喊我:“盼儿,快来把二红扶出来,记得戴上面纱。”
我悻悻地应了声好,然后快步走进房里找妈妈。
弟弟穿着崭新的白衬衫,安静的靠在妈妈的怀里。
我们村的男娃,一个个脚不沾地,是典型的富贵儿。
他们要想走路,是不可能的。
就连平时抬手,坐起,都需要找个支撑点扶着。
而我,就是弟弟的移动支撑点。
“面纱一定要戴好,马上就要来红菇了,可不要见了光。”
妈妈说这话,听着像是在和弟弟说,可眼睛一直盯着我。
我小声应了句知道了,才从妈妈的怀里揽过弟弟往外走。
今天的宴席上除了我们村里的街坊邻居之外,还来了许多外乡人。
他们的身上挂满了金银珠宝,手里都拿着一块号码牌。
我和弟弟走在前头,妈妈一个人在后头。
妈妈清了清嗓子,脸上堆着笑:“我家这个是四点生的,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来红菇了,起拍价,一万元,请各位老板竞价。”
我听不懂妈妈的话是什么意思,只看得出那些外乡人看着妈妈的眼神里都带着狂热,像极了村口盯着肉骨头的大黄狗。
他们的口中报出一串串数字,手里的号码牌接连不断的举起又放下。
妈妈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大,几乎要咧到嘴角。
有人欢喜,就有人嫉妒。
我听见有人小声地和孩子说:“他家比老三家的价格还要高,你以后可一定要争气,给咱家争光。”
和妈妈最不对付的王婶双手抱着胸,阴阳怪气地说:“不就是拍出了个高价么,有什么好得意的,连眼睛都笑歪了,真没见过世面。”
妈妈凤眼一瞪,精准的在人群中找到了王婶。
“姓王的,嘴巴不干净就去粪坑里好好洗洗,没事别在老娘面前犯事!
这么见不得别人好,以后生不出儿子。”
在我们村里,一直都是这样的。
只有生得出可以来红菇的儿子,才是有用的女人。
等我回过神想要吃点水果时,桌子上已经没剩下什么东西了。
同桌的那些女娃动作很快,只给我留了些酸果子。
看着那些个不算饱满的酸果子,我的胃口没了大半。
我什么都不想吃,于是溜出去和房里的哥哥聊天。
*哥哥的房间里没有灯,厚实的窗帘遮盖住了外头浓烈的阳光,房间里还摆放着十数台加湿器,让整个房间布满潮湿的气息。
哥哥靠在床头,身上压着一层空调被,他的嘴角,是一簇已经撑到有些炸开的红菇。
我赶忙走上前去,轻巧地把那簇红菇掐了下来。
哥哥的脸颊小幅度地动着,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喟叹。
哥哥眼眸平静地看着我,过了好久才说道:“盼儿,你怎么没在外面吃席啊?”
我叹了一口气:“她们一个个吃得乐呵,我什么也没捞着,不如过来和哥哥聊聊天。”
哥哥无力地笑了笑,喊我伸手摸摸他的嘴角。
“是不是快干了?”
“既然快干了,不如成全哥哥吧。”
哥哥说这话的时候,眼里满是哀伤。
我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,只能低着头沉默。
哥哥的嘴角,已经是一片干涸。
在我们村,男娃的嘴角是会生红菇的,日日水果和甘露泉水供养着,就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嘴角足够湿润,保持湿润的环境,才能源源不断的生红菇。
而嘴角干涸,则是意味着哥哥的生命即将步入尾声。
我抬头,正想要说些什么,却听见妈妈在门外喊着。
“盼儿,盼儿,跑哪里去了!”
没一会儿,妈妈就找了过来。
妈妈的脸色阴沉沉的,语气不善:“好好的不在席上坐着,跑这里来干什么?”
我哆哆嗦嗦地伸手,露出手里紧握着的红菇。
“我来摘红菇的。”
妈妈挑着眉接过,只摸了一下就知道,这不是什么上等货色。
干干巴巴的,没有半点水分。
“就这东西,比不上你弟弟的一根手指头,不要浪费时间了,快把你弟弟扶到屋里,客人已经在等了。”
我带着弟弟往屋里走,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。
他的眼里亮晶晶的,像是在兴奋。
时间刚到四点,我就听见了屋子里弟弟的惨叫声。
我想要进去看看情况,却被妈妈一把拦下。
“别胡闹,你弟弟来红菇了。”
*时间过得很快,哥哥在我的助力下悄无声息地死去。
妈妈没有给哥哥办葬礼,说是浪费钱。
弟弟接替了哥哥的位置,为家里出红菇,作为家里的经济来源。
每过一个月,弟弟房间里的加湿器就会添上一个,直到一年过去,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潮湿的气息。
“疼!
妈妈,我好疼!”
弟弟倚靠在床头,又一次发出惨叫。
妈妈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,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弧度。
“叫什么叫,你的日子还早呢!
成天躺在床上,你妈和你姐天天伺候着你吃喝,不过是生几朵红菇,有什么好叫的。”
“你看看你姐姐,黝黑的皮肤,瘦弱的模样,我们全家不都是在供养你么?
不好好出红菇回报家里,还有脸抱怨。”
“盼儿,你说是不是?”
我沉默着点头,没敢多说什么。
这些年的耳濡目染,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村里会这么喜欢男娃。
男娃到了年纪就该出红菇。
如果十八岁还出不了菇,就该结婚生子,培育自己的孩子出红菇。
村里的男娃都一样,是家里的摇钱树,是家里培育红菇的工具。
这是他们的富贵命。
妈妈没待多久就受不住屋子里潮湿的气味走了。
我坐在弟弟的身边,呆愣的看着他嘴角的伤口。
他的嘴角密密麻麻的,是一层又一层的裂口。
我拿起边上的甘露泉水替他擦拭伤口,弟弟小声地呼痛,我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他来红菇那天凄厉的惨叫。
“二姐,你说我也会和大哥一样出红菇直到死去么?”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,只是沉默着替他按摩手脚。
我的按摩手法是妈妈教的,从小到大,我替哥哥和弟弟揉了无数遍,早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。
就在我帮他按摩的时候,弟弟和我说起了这一年的遭遇。
我们村子里生出的红菇,都是卖给村外来的富商的。
因为村长告诉我们,这红菇吃了可以永葆青春,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。
外头的人有的是金山银山,求的就是一个长命百岁。
村子里却没有人会吃这红菇。
一是因为红菇可以卖出天价,二是因为,这同族的血肉吃下这红菇,会立刻从里到外的烂掉,堪比毒药。
这红菇,是在男娃的嘴角生长的,长成的痛苦是最难熬的。
又疼又痒,还触碰不到。
红菇生长齐全后,要是没有及时采摘,就会顶在脸上,成为沉重的负担。
最值钱的,就是男娃出的第一茬红菇。
我们村里之所以每个男娃来红菇时都会大摆宴席,也就是为了方便那些富商竞拍,价高者得。
那天我看到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,就是那次拍卖的最后赢家。
第一茬红菇,是生长在血肉里的,摘不下来,最是珍贵。
那些人只会是扑上去,直接撕扯着红菇吞吃。
弟弟说,那一次经历,让他好像身处地狱。
每一次的生长痛,都让他再一次体验被撕扯的痛苦。
我听着心疼的不行,泪珠子也不由自主地滚落一地。
眼泪滴到了弟弟的脸上,他扯着嘴角笑了。
“二姐,你要是心疼我,能不能放我走?”
*他的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黑夜中最明亮的星子。
“二姐,你不是帮大哥擦干嘴角,满足他的心愿,让他去死了吗?
我知道这事是你做的。”
“我想要离开这个村子,我要走出大山,我要去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。
我不会再让我的后代承受这样的痛苦。
二姐,你让我走,好不好。”
“你就跟帮大哥那样,发发善心帮我一次,好不好。”
他的在这一番话,让我彻底呆在了原地。
我以为自己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,没想到弟弟居然知道。
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,妈妈已经把他卖给了王婶他们家。
王婶把她生不出红菇的儿子卖给了妈妈做小老公。
妈妈也嫌弃弟弟生的红菇一茬不如一茬。
他们一拍即合,彼此换了定金。
互换的契期定在下周一。
终于,我还是松口了。
我把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了弟弟。
弟弟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恨意。
“我要离开这里!
我一定要离开这里!”
我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着退出了屋子。
我才走到门口,便被妈妈叫住。
妈妈满脸阴鸷,她伸手掐在我的脖子上。
“在屋子里待了这么久,是和你弟弟说什么悄悄话了?”
在这一刻,她对我没有任何的母女情分。
她的力气非常大,几乎要把我的脖子掐断。
“你是不是把知道的全告诉你弟弟了?”
我不敢承认。
被妈妈掐得青紫的脸艰难的转动。
此刻,妈妈放开了手。
“要不是你还有些用,早就该死了。”
“注意你的嘴巴,不要说不该说的话。”
我跪在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这不是妈妈第一次对我动手。
从小到大,太多次了。
我早就已经习惯了。
其实我一直想问妈妈,凭什么男娃就可以吃好的喝好的。
凭什么都是妈妈亲生的,我却什么都没有。
为什么妈妈满心满眼都是哥哥和弟弟,家里从来都没有我的一席之地。
为什么他的浑身上下都异常金贵,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专属。
为什么,连我和弟弟多说会话都不被允许。
可惜的是,妈妈从来都不会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。
*我的话似乎对弟弟并没有影响。
他躺在床上,一天出一茬红菇,甚至是在星期五一早一晚出了两茬。
妈妈难得露出了笑脸:“二红真争气,这两茬红菇,都赶上老王家的头茬了,真不错。”
弟弟这次没有喊疼,而是扯着嘴角笑道:“我可以要个奖励吗?
我想好好睡一觉。”
妈妈好心情的答应了,这一晚上只让我给弟弟上了一次甘露泉水,换作往常,都是三个小时上一次,保持弟弟嘴角的湿润。
这一晚上,弟弟睡的舒心,我也一样。
第二天一早,我和妈妈照例拿着新鲜的水果进入屋子。
却发现,弟弟不见了!
“二红?!”
我睁大眼睛,四下环顾。
空荡荡的屋子里,只有满屋子的加湿器,还有那张狭小的床。
“他逃跑了!”
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,脸上尽是阴狠。
“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他,他凭什么逃跑!”
妈妈泄愤似的狠狠踹了我一脚,表情越来越狰狞。
“肯定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!
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!”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做了什么事!
要不是大红已经生不出好货了,我也不会当做没看见,这么轻易放过你!”
“要是找不到人,一码加一码,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
我颤抖着爬行,根本听不进妈妈的话。
我试图躲避妈妈的动作,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。
在我慌乱逃窜的过程中才注意到,墙角有一个狭小的空洞。
我立即指着那个洞口朝妈妈大喊:“妈妈!
弟弟一定是从这个洞里跑出去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