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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发表时间: 2024-11-27

前院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,众人正聚在一起投壶斗诗。

大抵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喜欢的玩意儿,江熙自知不比贵女们风雅,何况她也感受到了她们若有若无的疏离排挤,自然也不会硬生生的上去凑热闹。

想来也是,盛京贵族圈子里都讲究雅致,江熙一个武将,便是得了郡主的恩赐,那也依旧是粗人一个,就如刚刚,她什么也没做,就莫名的被讽刺取笑。

虽说她在军营里习武之余,也没少学那些女孩子爱的吟风弄月之类,可惜溪州城离京甚远,也跟不上潮流。况且她本身也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几的做派,后来就渐渐丢开了。

眼下实在是无聊的很,江谐婉和江陈氏也不知去了何处,不见人影。

她朝四周一望,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少爷赵安正由侍从照看着,独自把玩着一尊青铜皿,也是孤零零的。

这小家伙穿着驼色的直裰,白白嫩嫩的一团,黑眼珠滴溜溜的左右转动,可爱的紧。

江熙便挪过去,捡些话儿来逗弄他,把小家伙乐的咯咯直笑。

一大一小正玩的欢快,忽听得身后传来含笑的声音:“小孩子家闹腾,别累着郡主了。”

很是温婉柔和的女声,叫人听了心中也不由地柔软下来。

江熙回头,一身水蓝长裙的世子妃沈晴正向这里走来。

沈晴生的婉约大方,叫人一看见就生出不少好感。江熙自然也是的。

两人相差三四岁,瞧着倒像是一对姐妹般。江熙家中也没有年长的阿姊,此刻见了沈晴,还多了些许亲切感。

她答道:“小少爷不曾顽皮,反而乖巧的很。”

沈晴想来也是个聪慧之人,可能也有替江熙解闷的意思。

她命人将小赵安抱到一旁位子上,又微微笑着,边轻轻拉住江熙手腕处的衣袖,示意江熙跟自己过去,边闲谈道,“这孩子平日里,没少惹我心烦,想来今日是见了郡主,觉得亲近,才装出副伶俐模样来,好讨郡主欢心呢。”

这话说的是十分的熨帖,江熙便顺从的跟过去坐下,也笑着接话道:“我哪有那般本事,小孩子家的,还是活泼些好,也是世子妃的福气。”

话出口,江熙却有些后悔了,沈晴年纪轻轻的便没了夫君,堂堂书香世家的嫡次女,却嫁作继室,还要抚养嫡姐的孩子,说福气倒像是在讽刺了。

然而沈晴只是和气的笑了笑,以三指端起茶盏,右手轻轻掀开茶盖一侧,慢慢吹散漂浮的茶叶,才以袖掩口轻抿一口。整个动作优雅天成,浑身透露着出自文臣家的仪态,没有半分寡居妇人的颓然之感。

看的连江熙这种不拘小节的人都自惭形秽。

也不知沈晴有没有想到福气的意思,但江熙想,眼下沈晴的气度就已经证明,所谓福气,其实与经历无甚关系。

她三年前出阁嫁给世子时,也不过十五,与江熙现在同岁,若是旁人,出嫁即守寡,背着克夫的名头,抚养并非亲生的孩子,恐怕早已忍受不了,一根白绫吊死了事。便是豁达如江熙,心中也不好受。

而沈晴还能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,且精神头极好。

看来这位世子妃,并非庸常之辈。江熙不由对沈晴肃然起敬。

又聊了几句,就听见那边传来阵阵喝彩声,有人竟站到了石凳上,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张宣纸,正朗声说话。

“诸位听我公评,通篇看来,‘秋无迹’,‘梦有知’,‘谁怜’,‘慰语’,语句沉着,把忆菊之题的忆字烘染的极好,第一当之无愧。”

无人质疑,都拍手叫好:“这话不错,评的公道。”

这人洋洋得意,朝着喧闹的人群嘘声,示意他们安静下来,又故意卖关子道:“可猜到作诗者何人吗?

“这还用猜,必是余仲谦无疑啊,他惯爱以物喻人,大家都熟悉极了。”

“仲谦何在?快来领你的诗作了。”

本来还站在人群后面的余青霭面前马上空出条路,方才说话的人笑着拉他,只是余青霭面容有困惑之色,刚要开口,就被站在石凳上的人打断。

“错了错了,并非余仲谦,而是世子妃!”

这话如同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响,世子妃沈晴?她作出的诗怎么风格会像余青霭呢?

不过大家都是临场发挥,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写出来的,也没有抄袭搬运的可能。

今日来的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佳人,谁的诗文作的好,也都心里有数。

只是没想到,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妃,似乎是一时兴起凑个热闹,却一下子脱颖而出。

有位先生模样的中年人高声笑道:“彩头来了,有请夺魁者!”

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,有婢女过来请沈晴,说是方才的斗诗中沈晴夺魁,要领彩头了。

沈晴便起身,同江熙道了个见谅,往对面去了。

众人把沈晴请到中间,闹闹嚷嚷的要看准备的彩头是什么。

刚才的先生招招手叫大家安静下来,笑着从桌上抽出张纸,道:“依我拙见,夺魁者该有两位。”

众人唏嘘,但这位先生一向公正公允,也无人质疑。有人问:“那另一位是何人?”

早有站先生跟前的人眼尖的看见了纸上署名,抢着道:“是余大公子!”

是指余青霭。

余青霭年轻有为,一身才华也早有名声,以往没少在诗会上拔得头筹,于是又一阵掌声,把余青霭推到了沈晴旁边。

沈晴和余青霭互相见了礼,各自客套了几句。

余青霭的诗作已经被传阅了一遍,有人点评道:“世子妃的清新婉约,余公子的雅致端正,题目新立意也新,各有出彩,先生评的极对。”

沈晴谦道:“过誉,是余公子的好,我还是小家子气了些。”

余青霭忙称不敢。

石凳上的人已经跳下来了,正挤在前面,手捧着两人的诗作啧啧称赞,扬着手夸张道:“只是小生疑惑,世子妃的瞧起来,真是和余仲谦的相像呢。”

方才的话题又被拎出来,有人怕沈晴难堪,便出声解围道:“两位都是品行高洁之人,相似也无甚奇怪。”

提出疑惑的人也被身旁人捏了一把胳膊提醒,这才意识到出言不当,无论是何原因,世子妃总归已经嫁作人妇,不该和外男牵扯在一起。

那人自知失言,生怕得罪六王府,忙不迭地附和解围人的话。

“诸位有所不知,”沈晴没有避讳,微笑着出声道,“妾身尚在闺中时,就曾看过余公子的妙笔,很是喜欢,私下里也多次捧读,是以会相似,是妾身的不对,叫大家看笑话了。”

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,又转身向余青霭下拜致歉。

本就是有几处用词相似罢了,两人的诗其实还是很不同的,沈晴又认真道了歉,余青霭也没计较,众人便都识时务的顺着台阶下了,转而笑着去看彩头。

方才误会是余青霭的诗时,他的神情就很奇怪,因为他也听出风格的确有些像,但那诗用的意象韵脚又不是他惯用的,眼下一切明了,他便不由得高看了沈晴一眼。

武人有惺惺相惜切磋功夫者,文人亦有。京中能与余青霭一较高下的甚少,更别提女子。

花宴一直到酉时末才结束,诸人辞行后,便都各自回府去了。

此时街上已经开始宵禁,但巡查的人也都知道今日的花宴,所以草草查了江府令牌便放行了。

回到江府,倒是见着了整日忙的不见人影的江佥,也就是江熙的叔父,她父亲江应的胞弟。

江佥年近四旬,虽出自将门,却走的是文臣路子,如今也小有作为。他身材高大,神情向来很严肃,为人也是公正廉明。

晚饭过后,仆从撤了羹汤,换上清茶。江佥和江陈氏不时的聊几句府中家务事,江谐婉拉着江熙在一旁琢磨京中近日盛行的九连环。

江佥往江熙这边看了一眼,忽然轻咳了一声。大概是以往江谐婉都被管教的很严,立马就撇下手头的东西,端正坐好。而江熙则疑惑的看向江佥。

江佥道:“昨日我没有入宫赴宴,但也知晓了玉佩失窃一事。今日特意去宗正寺打听了此事。”

江熙心中一跳,难道那位国丈查出了什么?

却听得江佥继续道:“国丈很是重视,着人在宫里细细搜寻了一番,没有找到玉佩。因为昨日赴宴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,故而没有搜身。”

江熙本来还在庆幸没有搜身,要是从贺疏身上搜出玉佩,以后再要窃玉佩就难得多了。她正这样想着,却忽然想到,柳掌柜说过,贺疏是禁入宫的,那他是如何入的宫?

不过江熙很快就想通了,贺疏和余青霭关系似乎不错,偷偷扮成余家的侍从一类,总是能混进去的。

“但丢失的玉佩毕竟无关紧要,余仲谦已经彻查了京中近日所有的出入人口,和登记在册的档案,并无异常。国丈以圣上龙体为重,不愿再惊动天听,在宫里又多添了些守卫军,便作罢了。”

江佥说完玉佩失窃的事情,又交代了无关紧要的小事,便回书房处理公务去了。江陈氏叮嘱了江熙早些休息,也带着江谐婉回了寝屋。

江熙独自回了她的院子,把一干侍奉的人都打发下去,又草草梳洗过,就已经近子时了。

她把油灯又挑亮了些,随意捡了卷兵书翻着。

原本还以为玉佩失窃会掀起多大的风浪,没成想,高高举起轻轻放下,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翻篇了。倒是有些意外。

不过也在意料之中,余青霭和贺疏是一伙儿的,定然不可能查出什么。

不过玉佩总归是不在她这里,也和她没关系了。

江熙吹熄灯,便上塌休息了。

接连两场宴席过后,日子便清闲了不少。一连几天,都只是和江谐婉一起逛逛街市,偶尔也受邀去六王府上,同沈晴说说话。她们二人自打花宴结识后,倒是投缘得很。

不过江熙总觉得有些奇怪,沈晴似乎热情过了头。江熙一直认为,自己是一辈子都会待在溪州军营的人,同盛京人八竿子打不着,没必要花心思交朋友。

何况对方再怎么和气,自己再怎么对人家有好感,六王府也是皇室中人,她自知手握兵权,总得和六王府疏远些才对。

想到兵权,江熙就更加觉得不对劲。她毕竟是驻关武将,此次回京也只是论功行赏,待不了几日就应该启程南下,回溪州军营。然而江熙每每去兵部打听时,都只说暂未有令,不必心急。

这怎么能不心急?溪州地处北齐最南端,与南陈接壤,南陈又向来包藏祸心,从盛京到溪州,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个月,她当初奉旨回京到现在,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。且溪州没有主将,只有副将替守,江熙实在是放心不下。

盛京眼下已经入冬,虽尚未落雪,却已经有了萧瑟之景。江府中早早地备了炭火和暖炉,连同轻薄的纱帘也换成了厚重些的。

这日难得有暖暖的日头,江熙独自坐在院中翻看兵书。方才江谐婉刚来过,与她说了会儿闲话,就被江陈氏叫走看账本去了。她们姐妹二人倒是越来越亲近了,时常待在一处,关系好的很。

江熙正胡思乱想着,忽的被秦风打断。秦风刚从外面回来,神秘兮兮的把周围人打发的远了些,才过来掏出两封信递给江熙,“这是首饰铺的柳掌柜叫人送来的。”

之前的事情终于有线索了?

第一封说的是宫宴当夜的小贼。当时秦风从他身上并没有搜出什么,只是画下那人长相。但就连那位柳掌柜也没查出什么,家世生平都很普通,没什么特别之处。真的就是小毛贼?原来盛京的小毛贼轻功都这样厉害了吗?

第二封说的是手帕的图案。这封倒比上封厚实的多。信上说,此花源自南陈,北齐尚无种植。花朵名为朝阳,其色金黄,特性是向阳而生,发芽时随天日转动,开花后便会向东不变。

这花倒是有趣,等以后回了溪州,到南陈找来几株,种着玩玩也不错。但眼下是没什么用处了,已经知道了人是贺疏,况且她对玉佩也没什么企图了。

她挥手让秦风退下,随手把信往怀里一揣,便起身回屋。火炉烧的极旺,整间屋子都是暖融融的。她在内室坐下倒茶喝,却忽然觉得有丝凉风吹过,连桌上铺的绸布都微微晃动了一下。

江熙扭头,见是窗户没有关牢,漏了些缝隙。她过去关窗,冷不防的被一丝极幽微的蓝光晃了眼。江熙把窗缝推大,那枚蓝田玉佩就挂在窗前的枯树枝上,下面坠着的穗子随风而动,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吹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