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日承恩,顾别盈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,泛起圈圈涟漪。
以往宫中只有盛宠的妧妃,现在却要被一个采女分一杯羹了。
哦,不是采女,昨日陛下就晋我为宝林。
皇后很是高兴,凤颐宫也终于一扫臊眉耷眼的模样,寻常罢了的请安也开了常例。
也许只有我,是最沉静的。
那日我与我落微一起被选入凤颐宫。
不得不说,皇后是眼狠,一个皎如秋月,一个耀如春华,算最出挑的了。
但奉膳时只有我姑且入了陛下的眼,是夜就侍寝伴驾了。
而落微却被皇后指来伺候我,她必然心有不平,时时嫉恨着我,于是就成了皇后最得力的眼线,眼珠子不转的看着我。
一时的荣华富贵,究竟是福是祸,我似乎早已看清了自己的结局。
妧妃姿容卓绝,性子又娇矜讨喜,在一众谨守规矩的妃嫔中最与众不同,自王府起就是独宠。
只是仅凭一个宫女的浅薄之姿,想分得她在帝王心中的分量,谈何容易。
可我没得选。
我只能欲拒还迎,耍尽心机手段,勾着那人来了几次。
也倒不空负旁人口中低贱放浪之名。
今儿陛下还点的您,宝林真是伺候得力。
落微十分倨傲,言语中带着些鄙夷,更自恃皇后的人,对我没半点伺候主子的敬意。
我一边褪下外衫,露出凝脂如玉的肩颈,上面还有刺眼的痕迹,又将流光溢彩的薄纱搭在身上。
知道了,也是能替娘娘效劳,我才有今日体面啊。
她闻言气的面色发红,谁说不是呢,那小主您可要好好把握住这富贵,别哪天丢了!
说罢起身就走,我终于落得清净,独自对镜梳妆。
只是今日,真叫落微说准了。
长丽宫傍晚宣了太医,陛下随即改道去看了妧妃。
听说只是体虚,请太医诊了脉,又制了调养身子的药膳。
宫里的人,等了多日可算等来了热闹。
入宫后久无恩宠的刘才人第一个瞧上笑话,站在露华阁门外吵闹。
这人啊,不自量力就别怪引人发笑,一介宫女得意两天算了,还真指望宠冠六宫啊?
可不是嘛,陛下也就当她是个玩意儿罢了。
这样的话似寒风经耳边一吹就散了。
自我承恩第一日,比这难堪百倍的都有。
若能选,我何苦攀附龙恩,像那御湖苑的花只开一季便匆匆谢了。
晨起皇后就派人宣召,比请安的时辰早些。
皇后娘娘万安。
我跪在地上,像往日一样谦卑,不论恩宠厚薄。
起来吧,今日叫你来,原是体恤你的,你现在伺候陛下担子也不重了,自是该叫你们姐妹好好相聚。
我猛的瞳孔一震,默然抬头,瞧见的只有皇后眼中精明锐利的寒光。
往日怎么求都见不到。
如今满宫皆知妧妃更得意了,却让我见一面,看似恩惠实则胁迫我。
我与妹妹况怜皆是孤女,自幼在善堂长大。
可嬷嬷故去后,有人瞧上了我,要将我送去贵人身旁。
我的命从来轻如草芥,可是况怜她还年幼,离了我不知会沦落何方。
一天夜里我狠下心进了宫,在宫里当差是富贵些的。
只要我攒够了银子,就能带她离开京城。
去哪都好。
直至进了凤颐宫,皇后城府之深,轻易便找到了我藏起来的况怜。
怎么?
日思夜想,今儿不急了。
皇后似笑非笑看着我,我回了神,扯出个牵强的笑意,叩首谢恩。
奴婢谢娘娘恩典,别盈受娘娘恩惠,自然要为娘娘分忧。
皇后满意的笑了,笑声充斥整个殿内,尖锐刺耳的像看不见的针尖,细细密密扎向我强自忍耐的心。
我在耳房看见了那个瘦弱的身影。
她瑟缩着,躲在床角,眼神满是防备。
自十日前见过一面,我再也没了她的消息。
哪怕身后跟着人,此刻也难顾伪装。
我慌忙上前抱住了她,泪水无知无觉的落下。
姐姐来了,阿怜,你别怕…别怕啊…是姐姐不好,我来晚了。
我的话音轻颤,抬手安抚着怀里的人。
她起先被吓着了,不敢动作,随后又扑进我怀里,也不说话。
许久才呜咽出声,姐姐,我好想你……来不及叙旧,我只得告诉她,我一定护她周全。
阿怜,就像在小院一样,你等着我,我就一定回来。
她泪眼朦胧,可怜的不成样子,我哽咽一瞬,摸了摸她的头顶。
她冲我说不清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。
然后慢慢转过身去,像以前一样,我们说过,分离时要背对彼此。
我面色无常,身侧的手紧攥到骨节泛白,强自忍耐着心里汹涌的恨意。
随后抬步轻声离去。
我没有哪刻比现在更恨皇宫,更恨权势。
更恨皇后的。
好,我承诺替你办事,可如果你敢让我一无所有,管你多尊贵的人,即使以卵击石我也会偿还。
回去一夜没合眼,枯坐到天亮。
一日皇后在御湖苑办了筵席。
百花宴上,众妃皆在。
我坐在最末席,不知道是什么人将我面前的膳食换成了残羹冷炙。
也是,自那天妧妃请走了陛下,我已然失宠。
陛下远不及刚见我时新鲜,很快将我抛诸脑后。
我从前得宠引人侧目,现在的处境并不意外。
落微立在我身后,也忍不住冷嘲热讽。
宝林怎么不用一些,不如奴婢替您夹菜吧。
她把一块馊了的炙羊肉夹在我的碟子里。
我冲她扬起一个阴恻恻的笑,执起玉箸将那块肉送进口中细细品尝。
她瞪大了眼,有些吃惊又故作得意,然而没高兴多久就慌了神。
因为我当众呕吐了起来,咳咳——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向我。
皇后在有人出言奚落前先一锤定音,顾宝林,你这是怎么了?
可是身子不适。
我拿起锦帕拭了嘴角,面色惨白,搭着落微的手起身跪下。
回皇后娘娘话,臣妾失仪,搅扰了各位姐姐雅兴。
既然知罪,还是按规矩责罚的好,免得人人都学顾氏坏了规矩。
妧妃冷冷看着我,大殿上也都目光似箭,恨不得戳我几个窟窿。
她们自知得罪不起妧妃,可一个宝林哪敢放肆。
我吓得险些跪不住,黛眉微蹙,楚楚可怜的请罪。
妧妃娘娘恕罪,是臣妾月事迟迟未至…近日又偶犯恶心…随后就看见一向自傲的妧妃满眼不可置信,直直盯着我。
皇后赶忙叫人扶起我,又责罚了奉膳的宫人。
荒唐!
还不快把宝林的菜式换了,一个个欺上瞒下,打量本宫法不责众吗!
又去请了太医院的院判,卫太医替我诊脉。
卫太医医术高明,一直伺候凤颐宫的脉象,他的诊断无人敢轻易置喙。
回娘娘,宝林身子虚弱,胎像不显,须将养几日微臣再请脉看看。
虽没明说,可让卫太医拿不准已经引人忌惮。
我起身谢了恩,皇后为示恩典特赐下了撵轿,我被簇拥着回了宫。
不怪后宫沸腾,宫里多少年没有皇嗣出生了。
一则皇后的手段无孔不入,二则陛下盛宠妧妃,旁人也没机会。
眼下除了柳嫔育有一子,皇后一女,其他人难免着急。
那妧妃娘娘就看您急不急了。
日日在宫中拘着养胎,我姿色更甚以往。
流水似的补品送来了露华阁,陛下更亲临来看了我。
即便是还没确定的事,陛下还是晋了我的位分,赐下封号泠。
顾氏再得恩宠,成了泠才人,风头正劲也渐渐盖过了长丽宫。
没人敢露出半分不敬,露华阁也跟着水涨船高。
落微便成了大宫女,不知是被皇后敲打还是怕我真的得宠,也小心奉承起来。
就这样等啊等。
我终于等来了机会,一个面生的小宫女不知何时被送了进来。